有朱姓者,巨富,老来得子,甚爱之。 及长,公子体貌清雅,好读书,尤好读任侠故事,常掩卷扼腕,叹息曰:“今则有鲁连、虬髯乎?”人知其好侠,或有诈之者,曰:“我,侠士也。有仇人某,必欲手刃之而后快,只恨财力不足。闻君有高义,特来相求,若得君之一助,则吾仇可报,君义可伸矣。”公子壮之,设宴酬金,其人得金,外出不返。如是者多矣。邑人暗谑公子憨痴云。有小姐谢氏者,与公子有聘,偶听人议公子事,闷然不乐,曰:“朱郎如此,可妻乎?”侍婢环翠曰:“公子果是痴耶,小姐可设法断其侠念。”小姐点头称是,二人商议断侠念之法,至半夜始定。一日公子外出,路见二人争斗不已,观者甚众。问之,乃是一人于屋内墙角放鼠药,邻有鸡至其家,误啄鼠药而死,邻人索赔,其人不许,二人当街角斗。公子问罢,见二人格斗如小儿角抵,兴味索然,正欲离去,只见人墙口开,内中一黑面大汉挺然而出,伸手捉两人后颈,如鹰捉鸡然,一扯便分,二人腾空,手足不停,口中尤詈骂不止。黑汉喝道:“汝二人争斗,所为何事?”失鸡者备述前事。黑汉听罢大笑曰:“只为一鸡,何至于此,我替他偿便是。”遂摸出大钱一串,付失鸡者,大笑而去。公子心内赞道:“真侠士也!”提步便追,至黑汉前,倒头便拜,道:“公真侠士也,在下姓朱,专好结交天下侠义之士,今日见公,大慰平生,愿延君至家一聚,聆听教诲,不知肯否?” 黑汉摆手道:“某还有事。” 公子再请,黑汉无奈,道:“你家住哪,某办完事便来。” 公子心料侠者必不负约,乃告其所在,欣然归家。 至暮,公子闲步院中,黑汉至墙头跳跃而下,视之,身有血迹,大惊,问之,乃曰:“东村张四,贷吾友钱钞,不还,吾友前去讨要,反被打骂,一愤而卒,某今日乃是向张四讨命。”公子大喜,命家仆领黑汉沐浴更衣,厅中自备一席,与黑汉痛饮,乐甚。乃知黑汉名曰步禅,幼时曾与一老僧习武,颇有拳脚,性豪,专好打抱不平。步禅以所历任侠之事以告,公子乐极,与相谈达旦。翌日,步禅请去,公子不允,留之在家,早晚侍奉甚勤。如是者半月,步禅谓公子曰:“吾有一友名赤霄子,精于剑道,隐居赤霞山。早先与某有约,今负之,不义,请行。”公子默然,俯思许久,曰:“君真侠士也!”乃设席相送,欲赠金银,不纳。步禅曰:“某暂去,早晚当来相陪。”公子涕泣,曰:“盼君早至。”遂别。此后数月,不闻步禅消息,公子嘿然不乐,神情消瘦,一如病者。一日夜间,公子熄烛登床,欲寝,一黑衣者至,手提一黑布囊,血犹淋漓。公子大惊,慌问:“来者何人?”曰:“公子不识耶?”定睛视之,乃步禅也。急趋下床,揽臂大笑。问其手中何物,步禅答曰:“人头也,公子欲见乎?”公子性懦,赶忙摆手。又问所从来,步禅曰:“赤霄子亡矣。半月前,有一少年欲拜赤霄子为师,纳之,其人乃林恭文之孽孙,我等不识——林恭文者,恶令也,向为赤霄子暗除之。其孙暗访,知杀其祖者赤霄子也,遂来拜师,趁其睡卧之时阴刺之,逃去。某盛棺殓葬,暗察其凶,月余乃得,直入其门,舞刀与之拼斗,数十合乃灭,并杀其全家,今其首在此,官家追查甚急,望君替我匿之,某另日再来相取,亲至赤霄子坟前祭奠。闲话少叙,吾去矣。”说罢便走,公子止之,赠金百两,步禅拜谢,登墙而去。公子得囊,不敢发视,讫天明,挂之树梢。苦等数日,步禅不至,囊已发臭,心欲毁之,命人取下,挖坑填埋。其仆曰:“囊中何物?”公子欲吓之,曰:“人头也,敢视乎?”仆固不信,窥视之,笑曰:“爷吓我耶?只有猪头,哪有人头。”公子趋往视之,果一猪头,坐地苦笑,寻侠之念灰。 年末公子成婚,娶谢氏过门,见其陪嫁仆婢,内中一人,赫然步禅也。公子曰:“子非步禅耶?”其人未答,谢氏笑曰:“此乃我家厨子,唤王二的便是,郎君所念之步禅,已在赠君猪头后,幻化此人矣。”公子遂明前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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